中二病高发区

死志疑信(完)

“佐助君……你……是不是做了什么?”

面对樱惨白着脸提出的疑问,佐助难得地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如实相告:“我什么都没有做,只是告诉奥多,你的判断不会出错。奥多听到之后就确定凶手是谁了。奥多说,那个太夫头上的发簪,是他送给铃兰的定情信物。她很珍惜,从不愿意借给旁人。如果这是谋杀,那么能拿到那个发簪的二条太夫,不是凶手,也是帮凶。”

听着佐助的话,樱想到奥多自从看到那支铃兰发簪就开始魂不守舍的模样,眼睛渐渐睁大,不可置信地看着佐助:“所以刚才奥多先生跟佐助君就是在讲这个?天哪奥多先生现在还在和二条太夫独处,他想做什么?佐助君你为什么不阻止他?”

说罢樱面色急切地想甩手挣开佐助去找奥多。可是佐助却收紧了手掌,甚至把樱往自己的方向一把扯了过来,阻止了她的行动。

他脸色淡然地看着焦急难耐的樱,语气冷静到近乎冷漠地说:“樱,这与你无关。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。既然奥多认为铃兰对他重要到为了复仇被贵族报复也甘之如饴的话。那么身为外人的樱你,没有资格去插手。这是他的夙愿,无论有什么后果,只要达成了,他也是幸福的。”

樱停下了挣扎,她低下头,粉色的头发从旁滑落,遮住了她的表情:“又是‘与我无关’……吗?果然是佐助君会有的回答呢。”

佐助没有说话,似是默认了樱的说法。

“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,因为无法挽救重要的人,因为对重要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,所以要去复仇,去不惜一切代价地赎罪,哪怕为此赔上自己整个人生也是值得的。佐助君也是这么认为的,对吗?”

十二岁月凉如水的夜里,黑发的少年背着一个陈旧的背包,怀着割舍一切的觉悟,寻求着复仇的线索,离开故乡温柔的风和同伴温暖的笑,背弃了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未来,一往无前地踏上血与泪的道路。

“杀人者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,佐助君的身上,有着没能拯救的父母的鲜血,有着为你牺牲的哥哥的鲜血。他们都死了,佐助君却还活着,所以佐助君才以观察世界作为借口,自我惩罚一样让自己余生不断地流浪,为那些没能为你拯救的人、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赎罪,对吗?”

十六岁冰冷刺骨的大雨里,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在地上静静燃烧,燃尽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暖。倾盆大雨中麒麟的轰鸣贯彻天地,回响至今。此后余生,他的命已不再属于自己。少年背负着为他耗尽最后一丝心血的兄长的性命,闭上了双眼。

樱被抓住的手反过来握住佐助的手腕,手指无力地揪住佐助的袖子,嘴唇、声音都在不住地轻颤,翠绿的眸子里盈满泪水,近乎哀求地说道:“可是佐助君,没有谁理所应当地要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一生的,这是你的人生,你的未来啊!值得吗?它值得吗?”

佐助深深地看进这双满载难过心疼的眼眸,微微放开握住她手腕的力度,翻手覆上樱的手背,轻拍着安抚她,可讲出来的话却温柔而残酷到樱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“樱也是一样的。”

“你跟鸣人那种没有什么牵挂,所以拿保护别人作为自己的信念,为谁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命的人不一样。除了我,还有很多很多人对你来说都很重要,所以你不是会为了任何一个重要的人去牺牲自己的人。因为你死了,被你留下的父母好友都会很难过。可唯独对着我,你总是一副愿意牺牲一切来帮我的态度,12岁是这样,15岁是这样,现在也依旧是这样。”

“樱,你在为自己太过幸福而无法和我感同身受而无力,为曾经想对我下杀手而自责,所以才会像自我惩罚一样,过分努力地想要对我补偿些什么。你觉得你这样,值得吗?”

春野樱全身力气被抽走般地跌坐在地上,痛苦在湖水般澄澈的绿眸中漾开。她听着佐助对她的剖析,近乎自嘲般的想,还说什么佐助和她不了解对方呢,她在佐助眼里,怕是跟透明人似的一眼就能看穿了。佐助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。她当然爱着佐助,爱到无可自拔,但这不是她现在这样为了佐助近乎放弃自己原本生活轨迹的原因。她家庭温馨,人格健全,本就没有形成那种愿意为别人付出一切的过分无私的性格的诱因。正常情况下,代价太大的事,她也是会放弃的。可唯独面对佐助,她永远一副只要佐助能幸福,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。

这不正常。

她是医疗忍者,同时也是心理医生,所以很清楚,她嘴上说佐助和奥多的自我牺牲式心理状况不正常,但其实她自己也一样。她没有指责奥多和佐助的资格。

没有人应该为其他任何人牺牲自己的生命或未来,就算这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也不应该、不值得。因为过去的人早已停留在过去,过去的伤痛也早就沉积成心上凹凸不平的伤疤,无法消除。只有拥有幸福未来的人才能给他人带去幸福,只想着牺牲自己的人除了给别人和自己带去更加沉重的负担以外,什么都拯救不了。

佐助早就看穿了这一点,因此当初带着赎罪和牺牲心理开始旅行的他,知道还没有放下心结的自己不可能给她幸福,不肯带她离开。可现在他却温柔而不动声色地包容了任性地说着要“帮助他”,实际上却抱着同样的牺牲和补偿心理来找他的她。

她又把一切都搞砸了。樱怔怔然地想。她双目没有焦点地凝视着虚空,翠绿眼眸中倒映着佐助的身影,但却仿佛丝毫没把他看进眼底。最后她垮塌下肩膀,整个人蜷缩成一团,埋首在双膝之间近乎呓语般喃喃着:“佐助君,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出来找你吗?想要见你是其中一个原因,但还有一个原因是,我害怕了,我想逃避。你说得对,我想找到你,我为你做些什么,这样我才感觉心里会好过一点。”

“当初四战之后,很多孩子成了孤儿。我在给他们治伤的时候,他们一个个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:‘樱医生,爸爸妈妈都死了,为什么我还活着?’‘樱医生,比我优秀的哥哥不在了,为什么不够优秀的我却活了下来。’”

“我看着他们,就好像看到小时候的你和鸣人,失去家人,被人孤立,在对自我的拷问里不断徘徊,永远找不到出口。当初七班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无知,一直自顾自地、愚蠢地生活在你和鸣人还有卡卡西老师为我营造的幸福假象里面,对你们的痛苦和孤独不仅没有伸出援手,甚至还视而不见。所以我拼命查各种资料,拼命地做研究,我想试着再多帮帮那些小孩子,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过去的你们。”

“然后我就查到了,确实有学者研究过这种心理。他将之命名为‘幸存者综合征’。绝大部分在死亡众多的不幸事件中幸存下来的人,都会对自己的无法拯救别人、别人死了,自己却平安无事的情况而感到内疚,病情严重的人甚至会出现为逝者自我牺牲的自毁倾向。”

“一开始看到这个研究我好开心,我以为我终于能够排上一点用场了,可我那天下午一直看一直看,翻到最后,看到他的结论是……除了做一个倾听者聊表慰藉以外,旁人无法帮助病人,一切伤痛只能交由时光去磨平。”

“我当时看着那本研究记录,想到那些日日夜夜被为自己的幸运存活而哭泣内疚的孩子;想到在灭族事件里幸存下来,像赎罪一样不断让自己深陷黑暗的佐助君,我哭到停不下来。我心想,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呢,明明佐助君还有那些战争中失怙的孩子也是受害者,为什么却不得不在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的时候,还要背负起别人的性命一直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得解脱?明明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啊!就算你们觉得你们是自愿把自己的未来也献祭上去的。可你们才多年轻,怎么就要背上这么沉重的负担?”

“明明你们只是……不愿意让那些停留在过去的人就这么从你们的心里离开,你们只是……太过温柔了而已啊……”

那一日,木叶陈旧狭小的资料室里,窗外午后的阳光照进来,轻柔地抚摸着浩渺如烟的卷轴,邀请着空气中弥散的光尘如精灵般起舞。盛大炽热的阳光勾起吵闹的蝉鸣,唱诵着春天的温度,可春野樱浑身脱力地倚靠着书架,看着卷轴上“无法医治”四个字,心里如坠冰窟。

“我好不甘心,所以我想办法建立了一个儿童心理治疗室。想着跟同伴在一起,哪怕是没办法真正痊愈,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。”

 “可是还是不行,随着心理治疗室建立的时间越长,我做的心理干预越多,我就越觉得自己无力。我所有的办法都没有用,根本就帮不了他们。我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在疑惑,在痛苦,每日在噩梦中挣扎着醒来,然后睁着眼睛盯着月亮一直到第二天天明,生怕一睡过去就是面对亲人的死亡的梦境。而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的我,甚至连跟他们共情都做不到,在他们这么浓烈的痛苦里,我所有的安慰那么苍白。所以我害怕了,我逃走了。”

“我对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‘视察心理治疗室建设情况’的理由逃了出来。这当然瞒不过卡卡西老师,于是我跟他说,村子内的医疗事业已经稳定,想出来找你,他也就同意了。然后我就顺着卡卡西老师给的线索找到了佐助君。我想着,只要能够照顾佐助君,说什么我都不能走。其实我知道的,我这样自我陶醉式的自我牺牲,就跟对心疗室的孩子们一样,对佐助君而言根本没有用。我只是在以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此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逃避我的弱小和无力而已。”

火影办公室里,银发的老师乐呵呵地把出行许可交给她,微眯的笑眼里是对学生的调侃和祝福。可春野樱心里却如死水般平静,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。

“结果到最后,我一点都没有成长。我还是这么自私,还是什么都做不到。就算我学会了一千一万种治疗方法,可对于我最重要的人,我永远无能为力。”

全说出来了。樱鸵鸟似地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,完全不敢抬起来。佐助君会怎么想我呢。会觉得我很卑鄙吧。明明口口声声说着爱佐助君,结果到头来还是用自说自话的自我牺牲来绑架他,从他身上汲取慰藉。春野樱,到底哪里来的脸假装自己不求回报,一直用“爱”这个字来粉饰自己的自私?

佐助伸手,稍显强硬地抬起樱的下巴。看到她向来活力四射的翠绿眼眸因自我厌弃一点点变得灰暗,伤痛凝成倾盆大雨在她眼中经久不息,于眼底汇成泪水缓缓地从她的脸颊流下,她却浑然不觉,连抬手擦一擦的意愿都没有。佐助松开樱的下巴,拇指轻轻擦拭着那些泪痕。哪成想就像触犯到什么机关一样,樱在脸被碰到的一瞬间直接抬手把他的手打开,双腿胡乱地瞪着地板和佐助拉开距离,随后再次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嚎啕大哭:“哇……佐助君对不起,佐助君……我太没用了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到……我太自私了……你不要碰我……我不配……”

佐助看着整个人如同易碎娃娃一样碰一下都浑身颤抖的樱,心脏处抽搐着,传来微妙的痛意。这个女人还说他过分温柔,自己还不是在为他人的不幸哭得肝肠寸断。他再度上前,无奈地单膝跪下,略微生硬地伸手把樱的头摁到自己怀里,迟疑半晌,最终轻轻在她头顶的发旋落下一个吻:“别哭了,樱,我说过,这不是你的错。你很清楚,你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幸运而自责。我们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才什么都不告诉你的。”

樱趴在佐助的怀里,慢慢慢慢地放松了身体,全身的重量依靠过去,手指紧紧揪住佐助胸前的衣服,肩膀一抖一抖地,哭地更大声了:“佐助君就会说我!你自己不也做不到!我想帮你……我想帮你们啊……就算我知道再怎么样我也体会不到你们到底有多难过……可我还是很想做些什么……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啊……”

佐助放在樱后脑上的手逐渐下移,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拍着樱的背,却没有出声。二人相拥着,任由时间在钟表的滴答声中流逝。许久,樱哭累了,渐渐平静下来。她松开佐助的衣服,轻推着他,佐助察觉到她的动作,伸手拿过一张纸巾,脸上半是嫌弃地递给樱:“擦擦你的脸,我衣服都被你眼泪鼻涕糊遍了。”

樱接过纸巾,自暴自弃地擤着鼻涕,完全就不顾形象了,声音里还带着嗡嗡的鼻音和哭腔:“我有什么办法嘛,都是佐助君太温柔了。”

佐助认命一样叹了口气,实在是对春野樱没有任何办法了。别看她面上是成熟长大了,任谁看她都是头顶一堆耀眼光环的模样,什么“四战英雄”什么“首屈一指的医疗忍者”什么“女忍的楷模”。可怎么她在他面前还比她十二岁的时候还任性娇气呢?小时候哭完好歹还会不好意思,现在直接是一边自顾自地崩溃自顾自地哭,哭完还要不讲理地怨他是他的错。偏偏他看过太多她的眼泪,几乎全是为他而流,他不想再看到她那双春天原野般生机勃勃的眼睛再度被泪水覆盖了。

眼看着樱慢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,佐助尝试着转移话题,免得又惹哭她:“我看到你从铃兰身上拿走了张纸,要看看她写了什么吗?”

樱刚刚大哭一场,眼睛鼻尖泛着浅浅的红,还可怜兮兮地抽抽噎噎着打着嗝,脑袋都哭得一抽一抽地疼,因此反应有点慢。她慢吞吞地从忍具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信纸,递给佐助后脑袋凑过去,一起看了起来。这一看,刚收住的眼泪又差点决堤。

 

奥多君:

日安,见字如晤。

奥多君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多半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?其实这件事我早有预感。自从一年半前我和你相识以来,二条太夫就时常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。知道我们私定终身之后更是时不时过来敲打我不要有什么小心思,说男人都是信不过的。我本来没放在心上,可后来你再也没有来过三浦屋,我等了大半年,实在忍不住,私下里去询问了三茶先生。三茶先生告诉我你在筹备为我赎身的钱银,然而这件事不慎被二条太夫看见,她当时看着我那怨毒的眼神实在无法不让我多想,于是我写下了这封信件。

思来想去,如果我去世了,杀害我的人想必只能是二条太夫了。但这封信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报仇才写下的。

二条太夫是个好人。当初我被带到游廓,成为秃(注1)的时候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,性格内向得不行。被别的秃抢走饭食都不敢吭声,只敢躲在被子里哭。日理万机的遣手们根本就注意不到我一个小小的秃有没有饭吃。于是渐渐的我能吃到的饭菜越来越少,好几次差点饿晕在路上,每天都病怏怏的,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。当时三浦屋的妈妈桑们都悄悄地议论是不是在我这里看走眼了,想趁我还没病死,把我卖去初见世多少回一点本。是二条太夫救了我,惩罚了那些欺负我的人,把我带到身边,帮助我成为振袖新造,免去了小小年纪就要不断地在价格低廉的游女屋内接客的命运。

可二条太夫也着实是个可怜人。明明出身公家,却不得不流落风尘。她身为花魁的名号太过响亮,以至于任何身份的人在她的房内留宿都不足为奇,甚至第二天还会在坊间流传成一段段风流韵事。因此大名大人经常借用她的名义召见不同的人。与之相对的,二条太夫也知道了很多大名大人见不得光的事。如此状况下,大名大人决计不可能放她安稳退休。所以此前二条太夫也多次跟我说,愿得一心人,带她远离这乌烟瘴气的鸟笼之城。她穿过栏杆望着明月的目光里饱含希冀与向往,然而眼神却脆弱而虚幻,让人不禁心生怜意。如她这般命运身不由己的女人在这个巨大的游廓里实在太多了,可侥幸如遇见奥多君的我的却少之又少,每每看见如二条太夫这般被命运的洪流推动着走向终末的游女,我总会物伤其类,此时便越发感激神明是如此的仁慈,让我在芸芸众生中遇到奥多君,与你相识相爱。

可惜一直到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,二条太夫依旧没能等到这个人,反而大名大人开始大肆宣扬他要为二条太夫赎身。若是知晓过多秘密的二条太夫被带回去大名府,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。因此曾经的她多希望能离开这里,她就多嫉妒幸运地遇到了你的我,嫉恨之下会做出什么,也不难猜测。可惜没有证据,没有人会相信即将脱离苦海的、善良的二条太夫会对一个小小的振袖新造嫉妒到要下杀手,我没办法躲开她。

然而我还是不希望你为我复仇。不是我就这么甘心死在二条太夫的手里。而是我认为,奥多君不应该为我牺牲自己未来的人生。虽然很不甘心,但是我真心地祝福,如奥多君一般温柔的人,在我离开之后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,找到一个相爱的妻子,和她诞下后代,享受天伦之乐,渐渐变成一个白发老头子,然后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。

至于我,我只愿你在看到路边铃兰花开时,还能想起曾经有我这么一个人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。你缅怀,或许还会思念,可不会被我束缚住迈向未来的脚步。

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归来。奥多君,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,我都依旧爱你。可我还是希望,你能在我死后,继续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。

铃兰敬具

 

佐助拇指轻轻摩挲着信件上的最后一句话。铃兰遗留下来的话语和当初的鼬何其相似。他们都在临死之前,对着视他们为全世界的人说,永远爱你。那是否,鼬当初也想对他说,希望他不被他束缚,能够继续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呢?

这些任性的人们总是猝不及防地离开他们,顺带夺走他们的全世界,然后又任性地要求他们继续幸福。可他们的世界都被夺走了,又何来的幸福可言?佐助微微叹息,或许今天一天他叹的气比过去一年都多。说到底,不放过他们的是他们自己。他也好,樱也好,现在正在游廓或许打算拼上性命复仇的奥多也好,其实都没能遵照他们想要为之牺牲的人的愿望好好生活。

佐助明白,尽管他比樱实力强很多,可如今他们却都在为自己过去至今的弱小无力而内疚,所以都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里,过分地为旁人燃烧着他们自己的生命。他把自己放逐在无止境的旅途里,樱不管不顾地追逐着他,他们两个都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问题。然而夙愿之所以为夙愿,正是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放弃。哪怕要为此付出人人看来都觉得不值得的代价,哪怕自己嘴上都说着要放下,午夜梦回时梦到,醒来也能依旧能在脸上找到两道不甘的泪痕。因此他们都无法劝说对方放下内疚和执着,为自己而活,是真正的同病相怜。

人长大的过程,就是渐渐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的过程。或许就跟那份研究说的一样,只有时间才能让他们放下内心的愧疚。到那时,他们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然后开启新的人生吧?

佐助能想到的,樱也不是不明白。只是跟佐助这样已经接受了要用半生去和自己和解的心态不同,固执如她依旧不甘心就这么接受自己对内心愧疚的投降,放任时间去解决一切。

于是樱伸手从佐助的手里抢走了铃兰的信件,顶着一双被泪水浸染得红通通的核桃眼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:“佐助君!我不相信永远都没人能够突破自己给自己的枷锁!就算我可能做不到放过我自己,佐助君也做不到,但我还是希望奥多先生能够继续他自己的人生!我还不想认输!不让奥多先生复仇是铃兰小姐的愿望,我想奥多先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的!我要去阻止奥多先生做傻事!”

· · ·

樱和佐助趁着夜色在镇内奔走。少了普通人奥多拖慢速度,两人极快地便返回了三浦屋。

一进二条太夫的房间,樱就看到二条太夫生死不知地趴在地上,奥多正坐在房间的角落望着天花板发呆,不知道想些什么。樱手指颤抖着伸到二条太夫的鼻尖,却惊讶地发现,她的呼吸尽管微弱,却还算平稳。她转头望向奥多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“樱小姐不用太过惊讶。我没有杀掉二条。”奥多指尖夹着铃兰的发簪,抬手将它举高,对准着天边的明月,玉质的铃兰花在皎洁柔和的月色中泛着温润的光。奥多昂首注视着发簪,眼中波光粼粼,目光温柔而苦涩,“刚才你们离开之后,我就质问起了二条,结果二条这个女人还死不悔改,说什么是铃兰拿着这个簪子跟她炫耀。明明什么都不如她,凭什么铃兰就能获得幸福。当时我确实气愤地想杀掉她。可是我下手之前,突然想起以前铃兰说过,她最喜欢我温柔的笑着的样子。杀了人的我,还能露出她最喜欢的笑容吗?我想,铃兰一定不会希望我为了给她复仇,扭曲成她不认识的模样。也不会希望在她死后,她的爱人打着为她复仇的名义杀了她曾经的恩人。所以还是到底还是没能把那一刀捅下去。”

“奥多君你……不会不甘心吗?”

“怎么可能会甘心!直到现在我也依旧怨恨着二条杀死了铃兰,怨恨着没有能力早早带铃兰离开游廓,给了二条下手机会的自己。我不怕大名的报复,大不了杀了二条之后我再下去黄泉之国陪铃兰。可我不想自私地为了让自己从仇恨和愧疚里解脱,无视铃兰的意愿。这样连死后都没脸去见她吧?我想为了铃兰好好活着,活很久很久,活到七老八十,然后在地下见到她的时候,骄傲地跟她说,你看,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好。”

奥多的一番话,宛如惊雷一般在樱和佐助耳边炸响。他们二人拥有着无匹的力量,在无数的厮杀中面临着大大小小的生离死别。可到头来,对于生离死别导致的无力内疚,他们一个早已举手认输,任由自己在外漂泊作为惩罚;另一个虽尚存不甘,但也几乎投降放弃,不断逃避。论直面自己的无力,带着别人的期许好好生活下去的觉悟,两个忍者竟然还不如奥多这样一个普通人。

樱走到奥多身边,把铃兰真正的遗书双手递给他:“奥多先生说得没有错,铃兰小姐并不希望你为她付出沉重的代价。这是我在检查铃兰小姐遗体时发现的,她遗留下来的书信。我本来还以为需要我来阻止奥多先生,可没想到奥多先生的觉悟,远比我高,实在令我羞愧。节哀顺变这种话说了也没有意义,我只能请您不要过分悲伤,二条太夫跟随大名离开之后,日子不会好过,她总会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的。”

奥多嘴边含着强撑起来的笑意,接过铃兰的书信,却没敢看。反而双手颤抖地点起一支烟,吞吐云雾一番后,对樱和佐助说:“两位客人,天要亮了,我们不好继续呆在这里,先离开吧。”

闻言,樱和佐助相视一眼,点头同意后,消失在了浓重的夜幕中。

 

尾声

樱和佐助在奥多的旅店多呆了两天,等到奥多和三浦屋的人忙上忙下的为铃兰处理后事才离开。

铃兰的墓建成之后,樱拉着佐助去上了柱香。她在铃兰的墓前双手合十,拜了三拜。尽管他们没能在这个女子活着的时候和她见面,可她留下的遗信却反映出了她的乐观聪敏,以及内心深处的温柔悲悯。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敬佩的女子。

时光能够渐渐抚平一切伤疤,可前提是人要面对它,而不是明知道它的存在,却不去曝光它,将它埋在心里默默溃烂。樱和佐助都是固执逞强的人,那些不为人知的内疚、难过和赎罪心理,没有契机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将其说出口。铃兰的遗信和奥多的选择,虽然没能解开他们长久以来的心结,但却让他们开始对彼此坦诚内心存在的痛苦,让他们意识到,原来他们都在为着同样的伤痛而默默忍耐,让他们明白到,总有人能够为了珍视之人勇敢地选择放下内疚和仇恨,选择未来。此后樱和佐助可能依旧对彼此的伤痛无能为力,却也能够带着对方的期许,相拥着支持对方度过漫漫时光,让岁月温柔地带走一切的创伤。

“佐助君,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?”

“砂隐村,我爱罗刚来信,砂隐村有异动。”

“诶砂隐村吗!突然从海边到沙漠真是难以适应啊!佐助君我们是不是要准备……”

流影镇的春樱依旧烂漫,忍者、游女和旅店老板的故事已经画下句点,可故事里的人,却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。奥多噙着笑意倚在旅店门口,看着披着斗篷逐渐远去的樱和佐助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,转身进入旅店。

End

注:

1. 秃:地位最低的游女,都是小女孩。叫秃就是取“毛都没长齐”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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